有一次,辽宁猛将孟立国来哈尔滨同王嘉良修改《斗炮战》一书,曾约李德林和我在一起小饮。酒酣耳热之时,孟立国坐而论道。他说王嘉良有冠军之才,而无冠军之风。坐不住板凳,是他功亏一篑、临门一脚差之所在。对这番品评,嘉良表面争辩几句,可心里倒也认账。其实,王嘉良早就想改掉这个急脾气。经人指点,他耐着性子学钓鱼。然而,鱼儿久不上钩,他又有些不耐烦了,站起来在江边踱起步来,有时鱼儿恰恰在此刻上钩,他又悔之晚矣! 真是江山易改,秉性难移。
论棋艺水平,王嘉良独树一帜,被称为北派的代表,有“东北虎”的美称。香港作家梁羽生在评论王嘉良的棋艺时曾说:“王嘉良搏杀的勇猛,环顾棋坛,迄今尚无人能出其右,他的对局往往能演出惊险绝伦的局面,令人叹为观止。站在棋迷立场,看他的对局是最‘过瘾’的。”如今,在王嘉良的影响下,相继出现
了任德纯、孟立国、刘殿中、傅光明、臧如意、赵国荣等一批北派高手。在国内首次南北高手对抗赛中,北派以王嘉良为首,南派以胡荣华领衔,双方各八员战将,杀得难解难分,大饱了棋迷们的眼福,成为我国象棋史上的一桩盛事。
王嘉良到了花甲之年,他仍然驰骋在纹枰。他频繁参加国际、国内大赛,每次回来我都要去探望他。他总是把他出征的一盘盘对局摆给我看。我记不得摆了多少盘,但总也有百十盘。他的记忆力是惊人的,他从不看棋谱,就能把他的对局重新摆出来,而且很少有错处。即或是 50 年代同杨官璘、侯玉山、谢小然、张德魁、何顺安、赵文宣、窦国柱的对局,他也历历在目,赢在哪,输在哪,总能说个明白。
一次,他参加在武汉举行的“三楚杯”比赛,一回来就高兴地给我摆了与杨官璘的对局。当时,王嘉良的左马在屏风位置,左炮在土角上。杨官璘右士相已支起,右车原地未动,而左车已占到王嘉良的中兵位置。此时王行棋,他问我怎么走没等你回答,他把士角炮前进七格,伸到对方老将贴脸的位置。我—怔,这不送死吗王笑着说,当时,外面挂了一副大棋,这一步走后,不少人站起来说挂棋的人把棋挂错了。然而,真正明白的还是杨官璘。立时,他双眉紧锁,如果吃掉王的炮,中车要丢。如果躲车,王的炮越过老将轰得一士,下步就有两车闹士的棋。杨叫苦不迭,只得忍痛丢车,残局败北。这盘棋轰动赛场,有的人说王嘉良一炮千钧轰九宫,如石破天惊。至今。这盘棋还被棋坛传为佳话。
佳话连篇。1980 年,王嘉良代表中国象棋队参加了第一届亚洲杯中国象棋赛,并作为主力队员为我国夺魁出了大力。也是这一年,在四川乐山的全国个人赛上,他出师不利,连丢三城。人们一时觉得“东北虎老矣”! 岂知,虎老雄风在,他一连攻下 5阵,获得了第 5名。翌年的全国比赛中,他又获得第 4名。
王嘉良是位多有著述的人。他和李德林合作先后写下了《象棋前锋》、《象棋中锋》、《象棋后卫》、《象棋锋》、《桔中胆》等专著,与孟立国合作写下了《斗炮战》,与李中健合作写下了《中国象棋简明教程》、《中国象棋中级教程》等专著。从 1979 年起,他利用比赛暇余时间,与李德林合作办起了《北方棋艺》,并担任了主编。这本刊物一直办到现在,改名为《棋艺》,深受海内外广大棋艺爱好者的欢迎。为了发展棋艺事业,王嘉良四处奔波,终于在省城哈尔滨建起了一座古香古色的黑龙江棋院。如今,这家棋院已成为黑龙江省棋类活动的中心,并经常有国内外名手在这里对弈。其中,中日围棋擂台赛第三届比赛的两场就是在这里举行的。
花甲之年,王嘉良不参加全国个人赛了,但仍参加团体赛。1985 年在西安举行的团体大战中,王嘉良坐镇第 1 台,取得了净胜 3 局的好成绩。其中与胡荣华、柳大华、于幼华三位高手之战,获一和二胜的佳绩,被誉为“虎威犹在战三华,宝刀未老”。
宝刀未老,但总有一天要封刀。封刀要选个良辰吉日,1987 年岁尾举行第六届全运会象棋大赛是王嘉良封刀再好不过的日子了。世事巧和,杨官璘也选了这个时机。说来,从 1956 年初次全国象棋个人赛,到1987 年的全运会象棋团体决赛,历时 31 年,南杨北王纹枰驰骋,阵阵披甲,久战不衰,成为中国体育运动史上的佳话。两位老将成了我国当时“运动龄”最长的人。
全运会比赛共有 10 支劲旅参加,皆是棋坛精英。比赛采取单循环制,共赛 9 轮。黑龙江队又是老阵容,一老三小,即王嘉良、赵国荣、孙志伟、孟昭忠。前 6 轮比赛黑龙江队端的杀出了威风,以 5 胜 1 和的战绩匹马领先,成为参赛各队中惟一保持不败的队。王嘉良 l 胜 1 负 4 和保本,另 3 人斧快刀狠,场场抢分。最为动魄的当属第 3 轮对多次获得全国团体冠军的上海队。3 位小将分别和对手下和,胜负就看老将对林宏敏一战了。这盘棋王嘉良先行,他演起了拿手好戏架中炮,两人走成五七炮对反宫马的阵式。弈至 35回合的时候,王嘉良马炮占据要津,一兵过河,已取得了胜势。在虎威面前,曾获全国个人赛第三名的林宏敏被震慑住了,这位平时行棋利落的高手,在老虎面前一筹莫展,最后竟超时作负。“东北虎下山了! ”赛场上人们警觉起来,莫不是 1956年的戏又要重演。
那些天,听黑龙江电台报道的体育快讯,当 6 轮赛过,黑龙江队遥遥领先的消息传来后,我心头掠过阵阵快意,莫不是黑龙江队夺冠要成为真的了。如是,真真了却我心头一份宿愿。可不知怎的,心里又有些不踏实,好像要碰上“厄运”。我当时真想往番禺拍封电报,叮嘱王嘉良千万不要性急,要稳住阵脚。不知怎的,还想说一句,后 3 轮老将不必再上了,让张影富顶吧! 可想来想去没有拍,怕这一来反倒扰乱军心。
你偏偏不想听到的消息,它偏偏传来。第七轮黑龙江队输给了浙江队,第八轮平了广东队,即或这样,黑龙江队仍积 12 分,领先于第 2 名广东队 1 分。这两阵,王嘉良都折戟了,真冲我怕的上来了。最后一阵对四川队。论实力,黑龙江队要强于四川队,可黑龙江人的冠军梦作怕了,水平一点也没有发挥出来,赵国荣、孟昭忠先手下和,王嘉良和孙志伟全都败阵,好端端的冠军硬是让广东队夺去了。要按火气,王嘉良恨不得把棋桌踢了,把棋钟砸了。连续 3 盘棋,得了个零分,哪怕对广东队自己下盘和棋,冠军也是黑龙江的了。1956 年,杨官璘和他分获冠亚军,31 年后的封刀棋,两人所代表的队又分获冠亚军,是历史的巧和还是天意。回来后,他说了许多把肠子悔青了的话。他给我数了数,他得了 3 个全国个人亚军,徒弟赵国荣得了 2 个全国个人亚军,黑龙江队得了 5 个全国团体亚军,加起来 10 个亚军。亚军,亚军,总是亚军。亚军就是第二,下棋就是怕第二。他一听亚军心里烦透了。
转年,对王嘉良可以聊以自慰的是,他在有诸多大师角逐的“墙砖杯”赛中拿了个冠军。以后,全国团体赛和个人赛他不参加了,可各种杯赛他还是要下的。这些年来,他亲自操办了“北方杯”赛,还参加“三楚杯”“上海杯”“昆化杯”“欣春杯”“百岁杯”“金菱杯”“龙江杯”以及南北棋手对抗赛,每次比赛,他在开局上都有创新,为瑰丽的棋艺宝库献上一颗颗明珠。
封刀了,但虎未停蹄。王嘉良为活跃象棋活动仍到处奔波。他常想,当今国内兴起“围棋热”,象棋活动相对冷了一些。想点什么办法,能把国民的象棋胃口吊起来呢他想起了举办“棋王赛”,由特级大师和海外棋王参加,人们一定是感兴趣的。王嘉良急性子,想到了就干,他亲自筹措比赛经费,邀请队员,整整准备了半年。终于,在 1988 年 10 月 9 日,首届象棋“棋王赛”在哈尔滨开战了。他和胡荣华、柳大华、李来群、赵国荣以及香港棋王曾益谦、菲律宾棋王陈罗平等人捉对厮杀,经过 7 轮交战和一场快棋决赛,“十连霸”胡荣华登上了“棋王”宝座,一时成为棋坛上的盛事。
王嘉良在“棋王赛”中下得满认真的。比赛抽签时,王嘉良就对我说,只要第一盘不碰上赵国荣即可。借他吉言,果然抽了个“上上签”,偏偏第一盘对上了徒弟赵国荣。这棋就难下了,同室操戈,真是左右为难。他把我叫到一边,让我转告赵国荣,和他对阵要真刀真枪,且不可手软,届时他也要抡起板斧大杀大砍。小赵听后点头称是。比赛时,王嘉良这个斗炮能手并没有架中炮,而走左单提马。这一布局是老王的拿手好戏,以前他曾给我摆过几盘这样的棋,在他看来并不吃亏,虽中兵受些苦难,但双车灵活,只要应对得好,总有些便宜。但此次比赛在家门口举办,王嘉良多有操劳,难免精力不济。到 12 回合,赵国荣只用 11分钟,而快棋手王嘉良竟用掉了 29分钟。到后来,王嘉良几手就把棋走坏了,失掉一城。
当晚,我俩住在银河宾馆的一个房间里。他 10 点钟躺下了。我没有睡意,就到别的房间玩扑克,一直玩到后半夜两点才回来。岂知,我一进屋,王嘉良腾地一下从床上起来了。“这棋下的太臭了,我的炮哪能那么走! ”他拍着大腿冲我说。深更半夜的挺大动静,把我吓了一跳。缓过劲来不觉又笑了。我说:“别后悔了,早点休息,养足精神明天好下棋。”他说他睡不着,从 10 点躺下一直到现在没合眼,脑子里在飞车马炮。后来,我俩又说了一会儿话,他总算睡着了。可我倒失眠了。看着王嘉良,心里想:真是的,王嘉良,下了一辈子棋,没把安稳练出来。可又一转念,如果四平八稳的,那就不是王嘉良了。